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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来的故事集(十四)

十月初五。那天是周末。

黄历上写着:宜会亲友。下班之后,我比平常更早,到Jo店里。客人渐渐散去,我和Jo坐在最里面的角落,喝着小酒,想着周申健的时候,他也来了。

约莫是刚出院的缘故,他脸色苍白。单薄的身体像是被一阵风吹了进来,使人觉得有些许阴凉。猫听见动静,跑将出来,看见周申健,一改它往常温顺慵懒的做派,弓起身子,竖起尾巴,朝着周申健低吼。周申健停下脚步,脸无表情的看着它。一个人,一只猫,就这样对峙。

Jo走了过来,啐念了猫咪几句,把它抱进了杂物间。

周申健在我对面坐了下来。

子青。

他略微抬头看了我,

告诉我,桃子在哪。

这个伤愈出院的冤家,真是阴魂不散,甫一出现就单刀直入问了如此难以回答的问题。我拿过新杯,替他满上,推到他面前。他拿了起来,却往地上洒没。Jo看他神经兮兮的,禁不住发火。

Jo:我说周老板,你这一出院,就兴师问罪似的跑来,问桃子李子的。你怎么不问问自己,当初干嘛去了?

周申健没答话,轻轻放下酒杯,往门外方向望了一眼。我缓道,“贱贱,不是我不说,是我确实不知道。”话毕我把杯中酒干了,压住撒谎的慌乱。“这几年总是奔忙,渐渐和师姐失去联系了。之前你说要去找她们,我以为你有师姐的电话。

周申健踌躇着,脸色一阵阴郁,仿佛这答案令他十分失望。我重新给他斟了一杯,递到他面前,开解他道:“贱贱,十年是很长的时间。在桃子的世界里,一直没有你的存在。就算你找到她们,你希望能有怎样的结果?父女相认?我觉得,这不是小说或者电影桥段。十岁的小孩子,你要她怎么去接受?”周申健沉默了起来,显得脸色越发苍白。他伸手往兜里,摸出一个平安扣,交到我手里。

子青。这么多年朋友,你帮我想想办法,把这个东西交给桃子。

他迟疑了一下,

或者,不用说是谁给的。什么也不用说。

我接过来。那是他戴了很多年的饰品,是他父亲当年留给他的遗物。我知道他的用意。当一个人的某些情感割舍不去,或者不能陪在另一个人身边的时候,总会寄望在一些物件身上。我知道无法推托他这个要求,并答应了下来。

喝酒吧,手都冰凉了。你伤愈不久,不喝多,就陪你喝这么一点。

二人就这样无话。Jo看着气氛十分尴尬,走到吧台把音乐开大了一点。她店里的粤语歌,来来去去只有一首,如果你记得,就知道是《祝君好》。今天十月初五,比去年应景。

看也一话都不说,
害怕连累你一生日月。

周申健还是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。Jo呼我道:“别光喝酒了,来帮我弄点下酒菜。让那死人自己好好静静。

当我们作人子女时,并不太能感受血脉相连的骨肉亲情,只有我们父母感受至深。而当某一天,我们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小生命,那种牵挂放佛从我们身体剥离一部分,放在别处。十年的时光不算短,而忽然知道自己错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年,那样的心情,并不容易接受。可能让贱贱好好的自己处处,平息一下比较好吧。

当从小厨房出来的时候,周申健已经走了。桌子上只留下他的平安扣。Jo捧着手里的下酒菜,瞟了我一眼,“你们男人都这么神经兮兮,毫无交待。

我拨他手机。这个人真是让人操心!刚出院到处跑,还不声不响的溜到何处去。

电话响了很久,是周妈妈接的电话。

子青。

周妈妈憔悴的声音异常沙哑。我正是疑惑,

周妈妈,健健他…….

周妈妈似已不能再抑制情绪,在电话那头哭泣了起来。

嗯。健健已经……过身了。那天醒来没多久,他伤情急转直下,没几天就…….走了。

我们常常懊恼,世上没有后悔药。我想,估计是老天要我们谨言慎行,莫做令自己后悔的事。十月初五的这个晚上,黄历上写着:宜会亲友。也是周申健头七。人们说,过世的人会在这一天回来,见见家人,或者放下心中最牵挂的事情。我不是有神论者,但我知道,冥冥中有很多事情,不是我们能够解释得清楚、透彻。我想自己并没有这个能力去解释,我们见到贱贱是怎样一回事,也无法跟橘子、桃子说明,那个平安扣是怎样的来历。

最终,还是没有写上寄件信息。

如果说,有那么一个决定,让贱贱后悔不已。那么,也有那么一个决定,让我难以释怀。

祝君安好,多么想亲口细诉。

有人问过,为什么取个笔名叫苏歌。

苏歌,即,写在苏州的一首挽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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