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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企的蜑家人

外丈外母所說的白話,與粵語有一些區別。例如要,他們是說愛。

你要唔要?
你愛唔愛?

一直以爲是口音之故。今天聽Candy說家裏以往的勞作,恍然大悟外母祖上可能是蜑家人,所說的自然是蜑家話。蜑家話,是水上人家的語言,與當地人頻繁交流,在不同的地區,語言系屬完全不同。如廣東、廣西的蜑家話屬於粵語,但福州蜑家人說的,則屬於福州話。

水上吉普賽
有關蜑家人的記載,能夠查得到的是唐代柳宗元的嶺南節度饗軍堂記。當時的御史大夫考察廣州,宴請同僚。

卉裳罽衣,胡夷蜑蠻,睢盱就列者,千人以上。

蜑家人,生在江海,居多舟船。随潮往来,捕鱼为业,是古代中國的航海家。這是一個族羣的分類,跟蠻、夷一樣,被歷史學家劃歸到越或百越注1,有別於當時那些自稱來自中原的漢人。《廣東新語》的描述更爲神奇:

蜑妇女能嗜生鱼,能泅。昔时称为龙户者。以其入水辄绣面文身,以象蛟龙之子。行水中三四十里,不遭物害。今止名曰獭家,女为獭而男为龙,以其皆非人类也。

人稱水上吉普賽人。我看跟美人魚也有關係(誤)。

注1:遺傳研究發現百越有單起源的遺傳學跡象,可能發源於三、四萬年前的廣東,而後慢慢擴散。今天漢族的粵語廣府人、孟高棉語族的京族人、中國的衆多少數民族如壯族、傣族等等,都是明確與古越人相關的族羣,互相有深厚的歷史親緣關係。

蜑家人的悲慘歷史
蜑家人在水上生活,歷代被陸上人歧視,甚至官府也不把流動漁民入冊,是沒有戶籍的。除了被讀書人看不起,民間的排斥也十分嚴重。珠三角地區有沙田民歌是這麼唱的:

沙田疍家水流柴,赤脚唔准行上街,苦水咸潮浮烂艇,茫茫大海葬尸骸。

據未查證的說法,明末著名將領袁崇煥很可能是蜑家人。由於不被當時已經在廣東定居的袁氏宗族所接納(點名批評東莞),跑到廣西冒籍考試。後來他在家鄉水南村建三界廟(保佑水上人家平安)並題字,暗示他原先可能是蜑家人。

香港有一位人類學家Helen Siu,寫過《Lineage,Market,Pirate,and Dan:Ethnici- ty in the Pearl River Delta of South China》,研究過廣東蜑家人的定居史與身份認同問題:

粤民视蛋户为卑贱之流,不容登岸居住。

而《粵東成案初編》記錄了一個1825年(中國是大清道光五年)案例,提到一個已經在岸上生活了三代的蜑家人,計劃買官,卻被施以重罰。理由是他的妹妹還是嫁給了蜑家人,而他從來沒有向官府報告過他的身份轉變。

蜑家人的悲慘歷史可略見一斑。

文化與同化
蜑家人的文化離不開鹹水歌。鹹水歌多以情歌的形式出现,也分为短句和长句,其最大特点是称谓词用“妹(哥)好呀哩”、“好妹(哥)呀哩”,开头还有很多技巧性衬词,如“竹梳木梳”、“生葱熟葱”、“叮叮当当”等,唱起来妙趣横生。

2006年被列入中国国务院公布的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。但時至今日,隨着蜑家人上岸生活,鹹水歌日漸消失。

亦有可能是蜑家人在與當地人的頻繁交流中,逐漸學習掌握了其他自娛自樂方式,例如外母喜歡的唱山歌,便是與山裏人的來往中學到,而傳統的鹹水歌恐怕連她自己也沒有聽說過。

說是同化,其實講不通。

因爲蜑家人與其他漢族民系在很多地方保持着相同或類似的傳統。據我所知道的祭祖和貼春聯是類似的。唯一不同的是,由於古時候蜑家人居無定所,受教育的程度比較低,他們的神主牌或春聯上面並不寫字。

對於中國歷史上的族羣身份界定,陳寅恪先生有一個觀點是認爲,漢人與胡人的區別,文化較血統更爲重要。

事實上,當我回顧家族中祖先入粵歷史的時候,有一種感覺是人口遷移從政治中心擴撒而來。而推測外家歷史,查閱蜑家人族羣資料時,很大程度上認爲政權在人口的社會流動中,提供機會或設置限制,對族羣產生了莫大的影響。

從古時候至近現代,蜑家人是帶有貶義色彩的定義。而到了今天,這種歧視色彩已經逐漸消失。是同源異流的親緣,還是文化的影響,值得思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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